這位企業(yè)家“網紅”，是如何看待圍繞著她的系列爭議的。
文｜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記者 梁宵
編輯｜米娜
董明珠算是中國企業(yè)家里，最具爭議又特立獨行的一位。
別的企業(yè)不愿涉足的領域，她堅持讓格力電器死磕；別的企業(yè)家避之唯恐不及的話題，她會主動談及；別的企業(yè)家樂于建圈子，她卻不憚于到處拆臺子。
“她的性格比較率真，是心直口快的企業(yè)家，不像別人可能不理這個、不理那個，然后又不敢說。”一位與董明珠相識二十多年的格力高管表示。
12月10日，董明珠在接受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的獨家專訪中，談到了格力最近低迷的股價、未來的機會，也聊到了她的斗爭哲學和接班安排，以及作為一位引人注目的企業(yè)家“網紅”，她是如何看待那些圍繞著她與格力的爭議與質疑的？
“儲能是新的增長亮點”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格力電器的股價已連續(xù)下跌了8個多月，你是否擔心市場上對格力的悲觀情緒會進一步蔓延？
董明珠：我們從事的是制造業(yè)，要用心在技術上做研究，在制造上做文章，在市場上給消費者的生活提供價值，不是為資本市場而活。格力每年都分紅，在上市公司中不敢講絕無僅有，但也是為數(shù)不多的。
真正的投資者要認真研究企業(yè)，不要看市場上編造的夢境。考量是否是一家好上市公司，我只看兩個數(shù)據(jù)：一是利潤目標；一是創(chuàng)新點和技術支撐。現(xiàn)在我們的股票價格不高，反倒沒有人炒，更安全。我希望那些真正的投資者，跟著格力電器投資一生。
堅定的投資者不需要對公司有疑惑，因為你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有收獲，這就是信心。如果董明珠在股價最高時賣掉，在低價時收回來，這才要有疑惑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有沒有來自于投資方高瓴資本的壓力？
董明珠：高瓴挺好的，作為資本來說，對不同企業(yè)有不同訴求。對于我們這樣的制造業(yè)企業(yè)，他們的投資不是以快速賺錢為目的，而是希望在支持格力成長的同時，獲得收益。所以他們對我們很支持。如果他們只搞資本運作，對格力來說，進來就是災難。
張磊讓我們感受最深的，就是信任。反過來，我們對他的信任也要負責，這樣大家都有互信，格力電器也有這樣的自律文化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很多投資者對格力電器的擔憂來自于多元化久攻不下，格力電器下一個增長點會是什么？
董明珠：首先是小家電這塊的突破。格力電器已深深打上了空調的烙印，而且小家電跟空調相比，市場對其品質的敏感度不高，買了兩個月壞了，大家覺得理所應當，這個是消費理念的問題，所以是個慢功夫。
所以我們要開“格力董明珠店”，讓各種人走進來，看到格力的產品，看到格力對小家電的品質控制和質量要求?，F(xiàn)在說買小家電的年輕人就是圖便宜，但我覺得這是對年輕人的一種誤解。當然每個人都追求性價比，比如我買服裝一定是打折的，這個跟安全沒有太大關系，但電器不同，不能放棄安全底線追求低價，所以很多人接觸過格力的小家電之后就會喜歡上。
格力做空調，做了三十多年才成今天這樣，小家電也要有一個沉淀的過程，讓市場慢慢品味，就會快速爆發(fā)。人家說厚德載物，產品也是一樣的，要用心。
另外，儲能也會是一個新的增長亮點?，F(xiàn)在我們收購了銀隆，已更名為格力鈦。我們會把格力的文化注入進去，通過技術升級，服務意識和產品質量的提升，最終實現(xiàn)我們的改變，比如像大公交、機場擺渡、物流車、冷凍冷藏車、核酸檢測車等，都有巨大的市場。
當然，因為前期的債務問題，我們還需要一個過程。但最終這是會發(fā)展為一個產業(yè)，那會有很大的價值！不是現(xiàn)在賺多少錢的問題。
“位置很重要，但人不一定很重要”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這兩年格力的高管層變化比較大，你怎么看這件事對格力的影響？
董明珠：格力的平臺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，誰在這上面能夠承接（責任），就能干出來。要肯迎難而上、要會解決問題、要有戰(zhàn)略思想，實際上我是最放權的一個人——絕對放權，絕對信任。即便是一個最后被換下來的人，在那之前也是有絕對信任的，放棄是因為沒有通過考驗，承擔不了責任。
外界說（那些人是）我的“左右手”，如果真的是，我會讓他走嗎？位置很重要，但人不一定很重要。我給了平臺，但行不行不是我說了算，是你自己說了算。
原來老總選我當部長，對他給的機會，我們的感恩是把事業(yè)做好。所以我也跟手下講，不要天天跟我講董總怎么好，我不聽，也不喜歡聽。如果能找到我的缺點，這才是你的價值、你的水平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但可能找到缺點也不敢說出來。
董明珠：不說出來就證明沒有水平，要能提出來就對啦，就是要這樣的氛圍。在高管層面就是應該暢所欲言，之前存在的問題就是什么都不說。
我相信志同道合這句話。人與人之間，夢想要一致，目標要一致，這樣才能攜手相伴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2021年最重要的決定是什么？
董明珠：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干部隊伍越來越有斗爭力，都敢于擔當、敢于承擔，主動性強了，不再混飯吃了。
現(xiàn)在還有一些中層干部，比如搞鑄造的、搞技術的，都不用（我）操心。如今，最辛苦的就是銷售，過去幾年我沒有管，現(xiàn)在重新抓起來。對銷售，我現(xiàn)在是半管半不管，不像以前那樣完全放手，但具體執(zhí)行層面，他們比我還上心，所以這就是我現(xiàn)在比較輕松的原因。
我的工作重心還是在格力電器的內部文化建設上?，F(xiàn)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年輕人培養(yǎng)起來，這是我們的義務和責任。我最成功的就是讓這些真正想干事的年輕人有機會發(fā)揮，把不干事的人堅決干掉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所以孟羽童就是一個典型？
董明珠：我說孟羽童是“第二個董明珠”，于是各種說法就都出來了。其實我的意思是想把孟羽童培養(yǎng)成一個忠于企業(yè)的、有高貴品質的、有責任心的、追求事業(yè)的人。她現(xiàn)在做的很好，她的挑戰(zhàn)精神表現(xiàn)得特別突出、不屈服；第二個是好學，最重要的是她的品格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格力電器被稱作是家電業(yè)的“黃埔軍校”，所以人才也被各家企業(yè)爭搶，公司要如何留住人才？
董明珠：我不留啊，因為該走的還是會走。我們不斷培養(yǎng)，我覺得員工心里會有一個公正的評價，在格力不會逐利而行，也不會內斗。我從2012年當董事長到現(xiàn)在，極力培養(yǎng)一種和諧的文化，不是講不斗爭，而是一個正確的、堅持原則的、和諧的氛圍。
李國慶講，要跟羽童簽協(xié)議，否則哪天她走了。我很自信，她絕對不會。因為從去年（2020年）節(jié)目錄制到現(xiàn)在幾個月下來，我對這個孩子基本品德有個判斷；如果真正跑了，是她的損失，我覺得也沒有問題，但我希望她能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你覺得格力當下面臨的最大挑戰(zhàn)是什么？
董明珠：這個是永遠存在的，就是人才梯隊的培養(yǎng)。一定要把核心人物培養(yǎng)出來，這個人一定要秉承永遠不可改變的堅定信念，要把這個企業(yè)延續(xù)下去。
我很希望盡快把接班人承接上來，我才能放心大膽地讓他們接手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那你退休之后要去干什么？
董明珠：現(xiàn)在想這個問題沒有意義。你能干多久是另外的問題，但只要你在位一天，就不應該想這個事。一想這事，就意味著你開始往后退，那你還承擔什么責任？在這個崗位，就要對這個崗位負責，這是基本的職業(yè)道德。
我進入格力已32年了，幸福感、收獲感還是挺強烈的，真的不在于財富收獲，而在于你改變了別人。
“斗爭主要體現(xiàn)在原則的堅持”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前一段時間，奧克斯訴格力專利侵權，格力下一步會怎么做？
董明珠：格力當然要上訴，如果國家主張流氓專利的話，那這個社會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。
奧克斯這家企業(yè)，我覺得可以用無恥兩個字來形容。它說的那個技術是通用技術，所有的壓縮機市場都用，當時在日本雖然申請了專利，但是不屬于專利保護范圍。關鍵是奧克斯不生產壓縮機，不制造壓縮機，買一個這樣的專利，無非就是為了做這種卑鄙的事。
如果國家對此沒有正確裁決的話，那會打擊很多創(chuàng)新企業(yè)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有人說，此次事件就是因為你之前打假，所以引火上身了？
董明珠：引火上身好啊，這樣別人才會對你有更多的監(jiān)督，這樣才會更加進步，互相監(jiān)督才好呢。
我這種斗，是向不良行為斗，不是爭權奪利的斗——這是兩個概念。投機心理的斗，和伸張正義的斗，是兩回事。
如果我擔心“報復”，我就不會去做。我只是講真話而已，如果都當老好人，個人是沒有吃虧，但社會吃虧了，社會還怎么進步？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工作之外，你也是一個好斗的人？
董明珠：其實我當業(yè)務員時，別人都說董姐好說話，因為我那時沒有權力。我就把自己做好就很好，別人做錯和對跟我沒有太多關系，別人都覺得我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人。但當我有了權力，我要對權力負責，也是對企業(yè)負責。有了權力，就要有堅守原則的精神，堅守原則就一定會有斗爭。這不是說我天生就是一個好斗的人，而是一種責任擔當?shù)男枰?/p>
斗爭里面的含義非常深刻。首先是跟自己斗爭；其次是跟不良的事情斗爭，不是跟人斗爭，這一定要弄清楚；第三是，觀點不同，也應該斗爭，斗爭到最后形成共識，民主集中制就是要聽取更廣泛的意見。
工作以外我一直很隨和的，我覺得吃點虧，沒必要斤斤計較。斗爭主要體現(xiàn)在對原則的堅持上，非原則的東西去斗什么？性格不一樣，做法也不一樣，這個要包容。
“麻雀之聲能改變雄鷹？”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你會看網上對你的評論嗎？尤其是那些不太正面的評論？
董明珠：我經常會看到，我覺得沒問題。每個人都會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，不一定是最全面的，自己怎么樣只有自己清楚。很多人說我不懂技術，但看看我這個“不懂技術的”給格力帶來的技術改變——我不在乎別人說什么，我更在乎自己做了什么。
別人說的不一定正確，但是不正確的，也可以拿來提醒自己，不要犯這樣的錯誤。但我更認同的是，很多人對你是尊重的，這些人才是我們的力量，用戶才是我們的力量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你內心真的很強大。
董明珠：我不是強大，我是堅定地相信自己做的事。如果麻雀之聲能夠改變雄鷹，那它就不是雄鷹了。之所以稱之為企業(yè)家，就是不管遇到什么問題都不能退縮，而且社會總是在發(fā)展中，不可能苛求別人跟你一樣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張維迎教授在一本書中曾寫過，企業(yè)家精神中必要的一點就是英雄主義精神，你對此怎么看？
董明珠：我覺得英雄的含義要區(qū)分，比如一把手這個崗位，比二把手的薪酬要多百分之幾十，為什么高？因為承擔著風險，崗位需要你承擔這么多。
我是從基層做上來的，董事長承擔的東西跟下面完全不同。整個社會里，這一小部分人是要付出所有，為大部分人創(chuàng)造美好生活的，因為你有權力。
總書記有句話一直勉勵著我，“我將無我，不負人民”，所以我覺得，就要有這種放下自我的精神，只要有一小部分人這樣做，就會為大家提供更好的生活，當然要是大家都這樣做，社會就更加進步了。
人就是要有追求，要有夢想，不要滿足于現(xiàn)狀。有人講，我現(xiàn)在足以功成身退了，但人活著，如果只是為了享受，價值就不存在了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：你現(xiàn)在的夢想是什么？
董明珠：我現(xiàn)在的夢想就是搭建起一個團結的、和諧的、有斗爭精神的班子，希望里面有更多的80后、90后。現(xiàn)在我們中層很多是80后，希望這里有更多的人能進入高層。80后接過班后，還可以再發(fā)展20年，像羽童這一代再接續(xù)下去——有這樣幾個梯隊的人才在，企業(yè)的傳承就沒有問題，核心的東西就能延續(xù)下去，就能把格力電器建成一個百年品牌。
格力就是需要年輕人，要有夢想的人。格力的企業(yè)使命是堅定的，不是為利益而活，是為夢想而活。在實現(xiàn)夢想的同時，也實現(xiàn)了好的生活。
